故乡的那眼泉
每一个远离故乡、每一个疏离故乡、每一个永离故乡的人,故乡的记忆永远不会逝去。
故乡的一路一街、一草一木、一砖一瓦,甚至一针一线都会勾起自己许多的回忆。
当然了,记忆的模糊常常属于大多数,清晰的记忆则属于少数。
而就是那少数的记忆构成了无数人对故乡的思念、思恋、思忆、思絮,久远而又久远。
我的故乡有一眼泉,我不知道那眼泉究竟有多少秒立方,但从孩童时期就与他结下了不解之缘。
我第一次认识龟鳝是在这里,第一次钓鱼是在这里,第一次捞虾是在这里,第一次篼蝌蚪还是在这里……
它还教会了我游泳、潜水、打水漂等水乡孩子所会的几乎一切,当然最重要的是它灌溉我们村几千亩农田,养育了我们村村民。
可惜的是,这眼泉自上世纪80年代之后便开始颓萎,就像一个步入暮年的老人,有气无力,步履蹒跚,苟延残喘了。
待我90年代初离开家乡时它已经病入膏肓,昔日汩汩涌冒的泉流再也不见了。能看到的流水就像哭干眼泪的老妪两颊留下的泪迹水渍,枯瘠稀薄了。
之后我断不了回乡,只因离家门稍远再没有去过泉边。听家人和乡邻说,泉已经彻底干涸了,村民浇地只能靠越钻越深的机井,泉已经无能为力了。
2019年11月初,因二姐八十寿辰我回乡一趟,转道回村里住了两天。给父母上了坟,与发小聊了一天天,得空决计到泉边走走看看。
这哪里还是我记忆中的泉啊?昔日在县里省里都能排上一道独特风景的东亢泉(我们村村名)连走到近前的路径都难觅了。
可以肯定,如果不是我这样的游子为了寻求记忆,村人是断不会到那树丛草莽、断石坍坑中寻找它的。
因为这次回乡,我曾写过一篇长文,名曰《失落的故乡》,就发在自己的美篇上。
文章分为三段,
第一段:遗落的乡泉——是谓伤;
第二段:遗落的乡庠——是谓殇;
第三段:遗落的乡情——是谓相。
这是当今无数离乡人的感叹,也是当今无数出身农村人的感叹,更是所有人乡情的感叹。
无限感慨!
无限神伤!
这篇文章发出后转发不少,特别是家乡人,只要看到这篇文章很多人都转发。我不知道我的这篇文章起没有起作用,今年7月,伯侄突然给我发了几张村泉栏杆修葺的照片,甚是欣慰。
泉水自然是不会重新涌流,这是社会经济发展结出的苦果,非人力所能为。而那眼泉的历史文化,作为人文遗产应该永远存在。
我没有见过我们村泉围栏建造的碑文,但它侧畔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才被
拆除的舞台却是地地道道的金代建筑(有多种文献记载)。
舞台严格地说是因泉而生,因为有泉就会使唱者腔罄音亮,为唱者增添光彩。这是科学,无可置疑。如果没有泉,则不会把舞台建在泉的侧畔。由此完全可以推断,先修泉围栏,然后才有了舞台,泉栏板建于金代无疑。
我们小时候经常在这里看戏,戏班子也愿意到我们村唱戏,就是因了这个缘故,泉增戏色,水润唱腔,相得益彰。
今年8月中,因事又回乡一趟,家门都没有进(家里也没有人),我就直奔泉边,想看看新修的泉围栏。
外甥开车直奔泉边,我和妻急匆匆地下车,围着泉转了一圈,像见到了亲人,抚摸着新砌的片片栏板。
这是旧日的泉吗?我怀疑,泉里虽然新注了水,浅浅的,漾漾着,不注水就会干。
没有鱼,没有虾,没有蟹,没有蛙,有的只是新生的浮萍与并不清冽的死水微澜。
新砌起的一块块栏板,看得出有的是旧物,有的是新造,但毕竟已经修葺一新合圆了。
我一块块地摩挲着泉栏杆,抚摸着那些瑞兽佳卉,像拥抱着故旧。但无论我如何抚摸与回想,就是回不到从前。
那是多么好的一方风景啊?龙口水涌,出口汩汩,流水潺潺,鱼虾浮游,飞蜓旋绕,源流不竭,流向农田。
侧畔原有一池一渠,池青石做板,凿沟为搓。农妇们围坐四周,杵衣捣布,说笑言欢。渠,逶迤远去,冬日水暖,夏日水凉,常年流水,直达农田。惜哉,这一切已经成了永远!
我与妻坐在新砌的石凳上寻思,回想,流了一个影,然后告辞。心想,无论如何说,乡泉,不,它已经不是泉了,而是古迹文物了。
尽管如此,我仍然思念,眷恋,家乡给我留下的最大念想,下次我回来还会过来再看它几眼。
啊,故乡,你永远不会在我的心上变生变淡——尽管村里我认识的人、认识我的人已经日渐稀少,但我仍然思念复思念。
2022.8.25